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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2月3日星期三

戴建华:与青年教师谈读书(三)

今天的话题是买书。读书人总得买书,袁大才子说“书非借而不能读也”,我总觉得这不是他自己矫情,就是为向他借书的黄生圆脸,否则何必望 “其读书也必专,而其归书也必速”呢?古人有时“故弄蹊跷”,制造些“佳话”,昆山归家是藏书之家,但震川先生却说他“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其实古人借书是不容易的,随园主人不就借书不得,还形诸梦寐吗?当然我们今天可以到图书馆借,可我总觉得一个象样点的私人书斋,对于个人而言胜过任何一个图书馆。买书就得投入,但这个不是一次性的,是慢慢积累的过程,你多有钱,也绝不能一下子买到我这里所有的书。比如这本很好玩的小书,扬之水的《采蓝集》,小开本,八十个页码,现在“奇货可居”,有钱也买不到。
我藏书是白手起家,从零开始。现在看起来蔚为大观,似乎很吓人,其实一步步走过来,我也没觉得有多难。我刚上班的时候,每月薪水三十七元五角,买薪买水后就所余无几。但我自己定下一个规矩,每月一定买一本书。我自己买的第一本书,就是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一块多钱。便宜?不能这么看问题。现在书价是比过去高,但你的购买力也不一样。我当初买一套《文苑英华》,六巨册八十元,那是我两个多月的薪水;现在涨价了,六百多元一套,可还不到收入的十分之一。记得当时我在书店里徘徊,取下来又放回去,如此再三,最终咬紧牙关买了,有半年时间日常生活大受影响。我大量买书是始于1984年,那时候我已转正,工资涨了点,生活略微安定。碰巧当时成人教育发达,你想整整一代人没有好好读书,亟待“充电”,什么电视大学、业余大学、函授大学、职业大学、夜大学,人满为患,师资奇缺,我得以承乏授课,每月有一百多元的额外收入,拿其中一半买书,觉得很过瘾。
你们要买书,要会买书。
我的经验,年轻的时候收入相对少,买书的投入也少,就要买长期有用的书。看看就行的书可以到书店里“蹭”,可以到图书馆去借。可以根据自己的专业需求或兴趣爱好,有计划的装备一些必备书。比如,爱好文学,可以在中华书局的《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中国古典文学丛书》任选一套,从最著名最常用的开始,比如《诗经注析》《楚辞补注》《李太白全集》《杜诗详注》等等,然后边读边扩大。我是以中华版为主,有些重要的别集,中华版没有,如韩愈、陆游、袁枚、姚鼐的集子,还有《钱注杜诗》这样有重要参考价值的著作,就从上古版补充,两者加起来,接近二百本。这些现代整理版或校或注,或释或笺,兼顾普及和提高,很好用。
如果在自由阅读过程中形成了兴趣或敏感,那就要很好的呵护,以期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我所说的“呵护”,就是按照你的兴致集结更多的书,以便把兴致巩固定格。你们从我这里的藏书情况,可以看出我读书的兴趣所在。随便举几个例子,我这里关于《诗经》的,关于《左传》的,关于《史记》的,关于《庄子》的,关于《楚辞》的,关于陶渊明的,关于《世说新语》的书比较多,有古代的,有现代,有港台的,还有海外的,可以博观约取。我最近有个很强烈的愿望,就是想利用假期再写几条关于《诗经》的笔记。
当然,有的书读的人和研究的人多,久而久之,形成热点,形成显学,相关的书就会特别丰富。这个时候就要注意采择,不要以多为胜。比如《史记》,我这有版乾隆殿版线装本,也有中华书局的线装大字本,为的是看书不损目力;常用的就是中华点校本,《史记评林》、《史记志疑》、《史记探源》、日人泷川资言的《史记会注考证》,今人韩兆琦的《史记笺证》,其余昔人时贤的论著颇多,可以置而不论。
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认为我读书保守。我读经部书的兴趣超过子、史、集部。刘博老长于小学,黄耀老长于经学,我的老师是他们的得意门生,当然两方面都有传承,都足以教我,但我受业时对小学更感兴趣,可能是那个时候先生在编《汉语大字典》的缘故,耳濡目染嘛。可你们看,我这里关于《十三经》的主题很鲜明:这是相台岳氏雕版《春秋》,刻印俱精;这几函是雍正年间的刊本,《诗经》《书经》《春秋》的《传说汇纂》;这些是《清经解》中我用得着的零种;这里还有1935年世界书局影印《十三经注疏》缩印本,由于是初版初印,60多年过去了,字还是这么清晰,可惜书面破了;这两种是中华书局影印本,一是世界书局旧版,阮刻道光重刊本,一是新近影印的阮刻嘉庆原刊本,字大得多了;这是影印《通志堂经解》;这是影印《四部备要》本,分编而为《汉魏古注十三经》《唐宋注疏十三经》《清人注疏十三经》三种;这是《十三经清人注疏》点校本。我觉得你们至少要通读和读通其中一部经,因为经书是我民族文化的元典,是中国文化之所以为中国文化的基石,这是从内容说;从表达上看,这些书也是非常经典的,孔夫子讲,“不学《诗》,无以言”,其实不光是《诗》,《左传》的辞令微婉,《论语》的论断警策,《孟子》的气势恢弘,《礼记》的语言整饬等等,都值得我们认真品味。我知道现在有人反对“读经”,言人人殊,各言尔志可焉,但我不明白,大家既然赞同“读书无禁区”的观念,经书也是书,为什么要把它划入“禁区”呢?只要读得其法,思得其神,行得其用,我看读经不仅可以,而且还很好。当然读经不是复古,我们应该读古人书,但不能自外于现代社会,这是不言而喻的。
我们读了很多的作品,如果想深入了解或钻研,就要进而看看研究类的书。我有一个简易的办法,是多买多读学者文(全)集。古代学术笔记不论,近现代学者从梁启超到邓云乡,我这里累积了八十余家,近千册,另外还有二十余种关于学者的纪念文集。这里我所说的学者,不论大陆的,还是港台的,都是一流的,这个很重要。《沧浪诗话》里说学诗要“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若自生退屈,即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做诗是这样,做学问也是这样。是不是一流学者的文章深刻,你们就担心读不下去呢?如果读不下去,也很好,正说明你有差距,要逐步提高,更说明你要警惕,因为这个时候你很容易陷于浅近,浅近的东西读多了,再也不容易跳出来了。
关于我这里的学者文集,只能举例说明,你们可以模拟得之。
《黄侃文集》。这是中华书局最新出版的季刚先生的文集,由他的哲嗣黄延祖(念宁)重辑,念宁先生极其聪明,他是学理科的,物理学博导,整理季刚先生的著作,当然会有一些不足。季刚先生树义极严,读他的书是要花大力气的。如果你们要懂得一点小学,可以先看《黄侃国学讲演集》。我近来闲暇时在看季刚先生的《日记》,觉得很有意思,季刚先生治学谨严,但热爱生活,任侠使气,吃喝玩乐都不在话下,但每天的“功课”是从不落下的。我是教师,自然很关注季刚先生怎么教书,他就是爱学生,宽严皆是出于一个“爱”字。你们看,他的弟子中,学小学的有刘博平(赜)、洪自明(诚)、陆颖民(宗达)、殷石臞(孟伦)、徐士复(复)、黄耀先(焯)、杨永光(潜斋)、杨伯峻(德崇)、林景伊(尹)诸先生;学文学的有骆绍宾(鸿凯)、曾慎言(缄)、孙鹰若(世扬)、潘石禅(重规)、程千帆(会昌)、龙沐勋(榆生)诸先生,连家学渊源深厚的俞平伯(铭衡)先生还是跟季刚先生学的词,学史学的也有金静庵(毓黻)、范仲沄(文澜)两先生,都是俊杰之士,成就卓著。季刚先生的学问大,被誉为国学大师、旧学殿军,可他在教育上的成就在近代也是无出其右的。我有一次去中华书局“扫荡”,出版部的张主任说给我看一部书,绝不能拿走!我一看,天啊,是季刚先生手批《尔雅》的原件,那天头地脚的批语随处借是,朱墨烂然。我发现经过扫描、翻拍、出片、制版、印刷等各个环节后的影印本,已然大为“失真”,这真本上的蝇头小字,点划分明,极其漂亮。手泽如新,斯人已远,我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
有关本色当行的书,跟季刚先生的文集一样受到我的重视的是杨遇夫(树达)先生的文集,共十九种,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季刚先生旧学精纯,遇夫先生旧学里面有新学。他在回忆录里说:“温故而不知新,愚也;知新而不温故,妄也。”前者是说季刚先生,后者是说胡适先生。其实他跟季刚先生虽然治学旨趣有所不同,有批评,但又服善,比如他逼着亲侄杨伯峻先生行跪拜礼去师事季刚先生,就是明证。老辈学者是很有意思的,读他们的书,可以侧闻长者之风。
《陈寅恪集》。我本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七卷本,三联出了十四册本,我也当即买了一套。陈寅老的学问,我不能赞一辞,我教《琵琶行》时,就参考了《元白诗笺登稿》,还和陆精康先生合写了一篇《琵琶行的文化审视》,发表在《名作欣赏》上。我读《柳如是别传》,怕读不好,就一边读,一边在专名旁边加杠子(打专名号),咬紧牙关啃下来了,那考证真是精彩极了,令人拍案称绝,可浮大白的地方,我都有批注,以备以后复温。陈寅老的书,除了学问本身,还有方法论的价值,他是在示来者以轨则。
《钱锺书集》。钱先生的书,中华版的我以前都有了。比如《管锥编》,我有初版初印四卷本,有修订的五卷本,有精装本(这个印数不大,很少见的)。这次三联所出有全集的味道,装帧也好,索性又买了一套。钱先生的《谈艺录》《管锥编》是用传统的语言(文言文)和模式(笔记体)写的,尽管中间夹杂些外文,骨子里还是很中国的著作,我很喜欢。中国学问讲究无征不信,例不十,法不立;例不十,法不破,所以不避烦琐,不过钱先生会写文章,能让你不烦,当然也不能保证人人如此。有人批评钱先生的学问和文章,我看八成是没看懂。《管锥编》中华前后印了十余万,三联也印得不少。听说钱先生生前对印数过大很不以为然,他的判断是对的,很多买书的人,是不会读完的。
《闻一多全集》。闻先生写新诗,写杂感,就是写《唐诗杂论》,你们很容易或者很喜欢读的。不过,关于《诗经》和《楚辞》的那些考订,你们容易放过。那是研究中国古典文学最好的文字,闻先生既是学者,又是诗人,所以他的学养和情感都是丰富的,对诗的体会就会深过他人吧?对诗骚的研究,六十多年过去了,全面超越闻先生水平的著作还是没有。
《张中行作品集》。这是中华书局新出的集子。以前张先生的单刊,很多在京外的地方出版社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过六卷本《张中行作品集》,外加集外文《散简集存》和回忆录《流年碎影》。我对张先生是又“爱”又“恨”,爱他见识高明,文字冲淡,恨他的文字编来编去,叠床架屋,买或不买都难。他的文字很好懂,但要深味,你们要看学者文集,可以从张先生的书看起,先看形而下的,如《负暄》三种。在好看这一点上跟张先生的著作可以媲美的还有《邓云乡集》。
港台和海外的学者文集,我这里有钱宾四(穆)先生的著作系列,三联版的31册,王叔岷先生的著作集,中华书局版的19册,饶选堂(宗颐)先生的学术文集,人大出版社的20册,此外还有严耕望、劳干、余英时、黄仁宇诸先生和一些日美学者的。钱先生的义理,王先生的考据,饶先生的博通,黄先生的文笔,都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还有一些比较专门,我是根据自己的兴趣来灵活处理。《于省吾著作集》大多是关于古文字的,我必要看;《三松堂全集》多关于哲学哲学史,文科教师还是要懂一点哲学的;《王世襄自选集》里的内容我全然是外行,但很好玩,值得看看;《冀野文钞》(卢前文集)、《钱南扬文集》,两位作者都是吴瞿安(梅)先生的弟子,关于古代戏曲的著作,我并没有兴趣,但我知道,要查阅或了解点什么,到他们的著作里去找答案总是令人放心的。
这些大部头全买当然很困难,不过要有计划的置备。与其花小钱零零碎碎的买可有可无的书,还不如有所积攒,买点终身受用的。如果急于品读学者著作,也可以先买一些单刊或丛书,前者如上海古籍出版社近来重新印行朱自清、郑振铎、郭绍虞、罗根泽诸先生的古典文学论文集和龙榆生先生的词学论文集,就很好;后者如三联书店有“三联精选”、北京出版社有“大家小书”,中华书局有“跟大师学国学”等等。
我小时候没有机会读外国作品。记得看过一本《青年近卫军》,苏联小说,“难看”极了,人名本来就长,同一个人,不同的人对他(她)还有不同的爱称,到处是关于这个的注解,一下子倒了胃口,再也提不起兴趣来。后来恶补,只好看林译小说。但读外国作品真是很重要,商务印书馆出版有汉译名著,数量很多,近来出了精选本,一些著名的重要的,我都买来看。
末了说说书店,买书主要是上书店,网上买书是很好的补充。北京的书店很多,建议你们去不太大的书店和专门的书店,比如三联韬奋书店,商务涵芬楼书店,中华灿然书店,万圣书店等等。中国书店是我最喜欢的,特别是那些老师傅还在的时候,如隆福寺的王玉川先生,海淀的徐元勋先生,虎坊桥的郭森林先生,他们热心帮我寻书配书,还教给我好多知识。比如巴金这个笔名怎么取义,说法多多,玉川先生说都不对,他年轻的时候信奉无政府主义,这是取无政府主义学者巴枯宁和涅莫洛夫金的首尾两字,我说怎么不见得是巧合,王先生说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到棉花胡同给阿英先生送书,听阿英先生讲的,不会错。后来,果见巴金先生把无政府主义的书刊悉数捐给国家图书馆,收罗最为齐全,可惜不少被国图流到潘家园去了。有些大书店,王府井书店、西单图书大厦,除非单位发购书卡,否则我是不去的,在北京城砍棵树比杀个人还难,在大书店找本书比砍棵树又难。书是真多,可是垃圾也多。西单图书大厦有三大怪,一是买书的不读书,你看那些家长,大包大包的买练习册,好像不要钱似的,都是折腾孩子的;二是有钱的不买书,你刚要排队付款,旁边出来个人,拿着机关结算卡要帮你买单,你可以按九折优惠把钱给他。三是卖书的不会卖。你要找《杨树达文集》或《启功全集》,他分在八十三处,楼上楼下,跑来跑去,就是凑不齐全,能把你急死。总之,跑书店跑多了,酸甜苦辣尝遍,慢慢你也就会买书了。
FROM:布衣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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