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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6月4日星期六

我为什么不赞成儿童读经

关于当红的“儿童读经运动”,我曾说过两句话:“全民读经则经典死。儿童读经则儿童死。”很偏激,也很刺耳,有人很不爱听,不过我暂时还不打算收回。今天有空,稍作发挥。不是写论文混职称,信马由缰想到哪说到哪:
一、关于经典之死
打哪儿说起呢?就从这个留法博士余一彦教授说起吧。该博士挟洋自重,劈头就引用了一段75位诺贝尔获得者的所谓巴黎宣言。这个东西确实唬人,可惜不是事实。据考证,这个神话的始作俑者乃是远在澳洲的堪培拉时报(注)。
这位自称“从小学到博士后读了将近二十多年的书,不说很有知识很有水平,但是至少应该感觉到比较踏实,比较充实”的余博士,其行文逻辑如何?他先是承认爱因斯坦等人的“素质靠知识技能的灌输是没有办法培养的,越灌输可能对这种灵性的扼杀便越厉害”,后又宣称儿童经典诵读教育的方法是“不要求理解,只要求熟读背诵”。自相矛盾如斯。其对中国传统经典的认识若何?他说:“象《老子》、《论语》,还有《易经》等,这些书都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结晶,是几千年来所有知识分子公认的最好的书”。语气俨然一靠教马哲混饭吃的大学教授。本来我还有点惊惧于其留法博士的头衔,看了他的这个论断,我基本上可以认定他对国学经典没有入门,也枉受法兰西文化多年的熏陶。把“儿童经典诵读工程”就这么稀里糊涂交给余博士来操办,老实说,我不大放心。
新文化运动至今,也有些年头了,传统文化的背影已渐行渐远。对经典进行再发现,再认识,再整理,确有必要。能从事这项工作的人,我觉得需要具备两个条件。其一:受过严格的经典训练,旧学底子扎实;其二:受过西方文明的熏陶,最好是师从名家,留洋几年。一句话,要有全球视角,要作比较研究。舍此两点,无非走老路而已。对于尚未接受现代文明尤其是现代政治文明洗礼的普通国民,一头扎进故纸堆里,只能是害莫大焉。我国历史中,有过全民读经的年代,比如废科举之前。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惊醒了一大班人的科举美梦,更把一个积贫积弱的落后中国暴露在天下人面前。共和国成立后,我们也有过全民读经的经历,只是读的这个经与过去有所不同:那个人人学毛选、背语录的年代,想必有人还记得吧?
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把经典翻烂,也没有民主,没有科学,有的只是这些东西的一些似有若无的影子。但是,要搞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三大建设,离不开这些东西。相较经典诵读,我觉得传播一些公民意识、科学精神、民主自由理念,更具有迫切性和现实意义。
研究也罢,诵读也罢,可以提倡,不可以搞运动。掺合的人越多,经典离我们越远。
注:见张颂之《所谓海外新说对孔子现代神话形成的影响──孔子神话研究之三
二、关于儿童之死
在王小波《三十而立》(看这种书,也许该打)中,王二的妈妈这样教育儿子:“你自己爱干啥就干啥,首先要当个正直的人,其次要当个快乐的人。什么走正路、争头名,咱们不干这事。你是我的儿子!”读到这里,我由衷感叹,有母如斯,是王二的幸福。可惜这种事只发生在小说里头,现实中并不多见。在儿童教养这件事上,我的基本判断是,中国的父母、老师,比不上人家美国,甚至不如我们痛恨的日本。最近,《中国青年报》以《21世纪我们如何做父母?》为标题报道了零点调查公司的一个研究,其中说:“中国的父母比国外的父母更愿意将子女看作是自己的产品而不是有独立意识的个体。” 因此,中国的父母总喜欢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孩子,强迫孩子做他们不愿做也做不好的事情,而忽视了孩子自身的需求。比如说我老婆,自从听了两盘理查德·克莱德曼,就天真地认定自己的女儿应该去学钢琴,其实我闺女并不见得有这个天分,也没对钢琴这玩意儿产生兴趣。这种成人本位的儿童教育观,追究起来,其实充满功利主义色彩,我觉得动机很不好。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品。那个成人看不上眼、确凿只有一些野草的破园子,在孩子眼里,才是充满趣味、可以游戏和幻想的真正乐园。
儿童的成长,是一个主动的过程,是一个充满快乐和幻想的过程。过多地强迫和干涉,便是对儿童天性的扼杀。早在新文化运动时期,得风气之先的作家们如周作人等就提倡一种儿童本位的儿童教育观,可惜一直不受重视。我听到现在有个口号,叫做“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乍听之下,颇振奋人心。但看了在这个口号掩护下的一些做法,哪里是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分明是想把孩子累倒在起跑线上,剥夺孩子成长的快乐。
现在提倡的这个经典诵读,除了违背我所赞成的儿童本位、快乐成长原则,还有一个致命处:儿童读经,在书本之外,更需要家长和老师的直接指导。但我认为,从基本面上看,我们的家长和老师不具备这个指导能力。如果有人以为可以不经充分准备、现学现卖地教给孩子,那他不是无知就是不负责任。
我的女儿刚刚两岁,打从她出生之日起,我就有两点朴素的心愿:第一,让这个小家伙拥有一个快乐的完整的童年;第二,让她在快乐的成长中,逐渐了解一个健康社会的基本行为准则。种种教育,不管它打着什么旗号,如果违背这两点,皆非我所能接受,更非我所愿施行。
三、我对儿童诵经运动现状的观察
本来,我对孩子的读书问题早就稍有打算。这个打算是这样的:我有满满一书柜的书,文史为主,中外古今,基本涵盖“中图法”从A到Z的各个大类。单一部论语,就有朱熹、钱穆、杨伯峻、李泽厚四种。准备这些书,主要是想多提供一些选择,让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去发现喜欢读点什么。或者她将来根本就不爱看这些书,那就留着自己看。
后来听说了这个儿童诵读运动,我就跑到书店去看。出的书还真多,好多出版社都在出儿童经典诵读系列呢。不光有书,有的还有配套的磁带、多媒体光盘呢。有的只加注拼音,连个注解也没有,有的就一段原文加上一段直咕笼统的白话译文,个别书籍竟然有错别字。从这些匆忙上阵的出版物之中,我看到了书商的利益。这样的书,我不要买。
所以,读经(或者读书)这件事,我还是坚持原来的打算。

附:经典诵读与儿童潜能开发
留法博士余一彦教授
1988年1月,75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巴黎发表宣言:“如果人类要在二十一世纪生存下去,必须回到2500年前去吸取孔子的智慧。”
然而,作为中国人,有几个人读过《四书》、《五经》?作为美国人有几个人能背《独立宣言》?即使是一名专门学习中文的大学生,又有几个人可以背诵《论语》和《大学》?即使是专门学习英语的中外大学生,又有几个人能够背诵莎士比亚和亚里士多德的名篇?而这一切,一个几岁的孩子即可做到,而且因此日益变得知书达理,善良聪慧,乐观坚定,胸怀博大,你相信吗?
前后算起来,从小学到博士后读了将近二十多年的书,不说很有知识很有水平,但是至少应该感觉到比较踏实,比较充实,但是我真实的感受是什么呢?我常常会感觉到比较空,比较虚。我们现在都说素质教育,到底什么是素质?著名物理学家劳厄说:“素质就是把你所学的知识统统忘光以后剩下的东西。”,我想如果我把我所有的文凭都拿掉,把自己所学的知识都忘掉,还剩下多少?可以说所剩无几。总有一种隐痛,当想进一步发展自己的时候,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总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最切实的问题就是语文程度不够,心量不广,涵养不深。
读书的目的是什么?育人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按照中国传统的回答,“读书明理”,读书的目的是为了学习做人的道理。《大学》开章明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大人之学”的目的在于明白“明德”的修养,内在的修养达到很高的境界。但是,光这样独善其身还不够,还须要兼善天下,还须要反过来在于“亲民”,还要把自己的学问修养要和光同尘溶于百姓,要造福于人类,造福于社会,再“止于至善”。这样内圣外王的修养和学习渐渐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这是古人读书的目的。那么我们现代人读书的目的是什么呢?是为了谋生,是为了上大学,出国留学,为了一个好的职业,有一份高薪的收入,简单地说,就是能赚很多钱,能够过很好的生活。这是我们的家长、社会、老师对下一代一致的期许。因而我们的教育就变得非常的功利化,只注重知识技能的传授,而对于文化底蕴的奠定,对于人格的提升,对于社会责任感的培养都非常的缺乏。所以狭隘的教育观念就导致了狭隘的教育内容,而狭隘的教育内容培养出来的人才不可能是高素质,有创造性的人才。
在国外,中国的留学生非常多,而且中国留学生非常聪明,非常勤奋,他们考起试来成绩非常优异,但是这些人到了社会上去,往往只能做人家的高级雇员,只能是一个将才,一个器才,很难成为一个帅才。我们有很多奥林匹克的冠军,但是没有一个诺贝尔奖的获得者,没有一个菲尔斯奖的获得者。有一次在一个座谈会上,有一群外国专家和一群中国学生座谈,其中有一个外国专家,他是华裔的中国人,在会上他提了一个问题,他问“君子不器”的意思是什么?当时没有一个中国学生能够回答,会后这个专家非常感叹:“中国学生的业务素质非常不错,但是对于中国文化、中国传统精神了解得太少”。“君子不器”是什么意思呢?“君子不器”是《论语》中孔子说的话。所谓“器”就是一个器皿、容器。任何一个容器都有大小、限度、范围。“君子”是什么意思呢?简单地说就是有道德、有学问、有修养的人。“君子不器”就是说君子学问的博大,修养的深厚,道德的崇高是没有办法用一个东西来衡量来限制的,是大而无外,小而无内的。所谓与天地同其德,与日月同其明。我们说一个人素质很好,我们说他“大根大器”,“君子不器”比这更高一层。所以是古人是这样来定义“君子”的,也是古人一辈子的奋斗目标,要做“君子”那样的人物。而我们现在的高级知识分子,出国留学,对什么是“君子不器”意思都不知道,所以也难怪只能成为将才,成为器才。我们现在非常注重科技,但是很多人就以为只要一味地把数理化学好,就能够成为一个科学家,就能够把科学学好。其实不然,那么到底什么是科学家的素质?科学家的素质是对宇宙和谐发展规律的一种敏感度,是对宇宙终极真理的一种体悟,是一种美感,是一种悟性,是一种很有灵性的素质。在科学史上,凡是做过重大贡献的科学家,哲学家,数学家没有一个不是文理兼通的人物,比如笛卡尔,帕斯卡尔,牛顿,高斯,爱因斯坦,希尔伯特等等。这些人都能写出一手漂亮文章,都非常喜爱文学,甚至有的人对诗歌,对音乐都有极高的造诣,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具有极高的审美素养和审美能力,他们的创造性的成果也都闪烁着美的光辉。而这样的素质靠知识技能的灌输是没有办法培养的,越灌输可能对这种灵性的扼杀便越厉害。所以没有深厚的文化素质、人文底蕴是很难成为高素质的,有创造性的人才的。
然而在升学的压力下,这些家长往往忽视了对自己的孩子进行传统文化素养的训练。那么如何对孩子进行有效的传统文化训练呢?
在儿童时期就给予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熏陶,我们也称为儿童经典诵读的教育,儿童经典诵读的教育有三个重点,第一个重点就是教材是经典,古今中外的经典。第二个重点,教育的对象是儿童,具体地说就是0—13岁的儿童。第三个重点,教育的方法是不要求理解,只要求熟读背诵。象《老子》、《论语》,还有《易经》等,这些书都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结晶,是几千年来所有知识分子公认的最好的书,熟读这些有价值的书就可以直探人性的本源,就可以较轻便地了解人生的智慧,就好比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们的心胸会更宽广,我们的眼界会更深远,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见识,我们现在所说的文化教养。有了这样的底蕴,这样的基础,再去学习比较浅近的应用性知识文化,我们就会得心应手,事半功倍。
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博士曾说,小孩背诗一点都不困难,好的诗词,含义深远,自己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但对诗词每十年都有新感受。确实对于少年儿童来讲,尽管他们的理解力远不如成年人,但他们拥有人一生中最好的记忆能力。背诵中西文化经典,不仅极大地锻炼了他们的记忆能力,随着年龄的增长,理解力的加强,这些古代经典对他们的文化素养上的熏陶是不言而喻的。
著名学者南怀瑾说:“曾有人问我,为什么能有这么好的学问?我都实实在在地告诉人家,这都是我十三岁以前熟背这些古书的效果”。13岁之前是人生中记忆力最好的时期,如其让他们背电视广告,还不如引导他们去背诵中西文化经典著作。与经典同行,与圣贤为友,何乐而不为呢?

1 条评论:

匿名 说...

站在异乡土地上,常意识到:你除了是中国人,你其实什么都不是(不是美国人、不是欧洲人、也不是日本人、韩国人)。

在最不经意间温暖人心的,不是莎士比亚,不是肖邦,也不是德弗扎克,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是“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相依相伴送下山,又向钱塘道上来”。。。

日本人借走了我们的文字偏旁、服饰、茶道甚至插花,便当作宝贝死死抱住不放,在岛国发扬光大,不过大和民族爱面子,便告诉子孙文字乃自己所创,现在日本小学通常开有书法课习汉字。记得大岛茂的女儿幸子写一手漂亮的汉字,还是竖排的。

美国电视节目常请英国人做评委或指导,开个学术会议也请英国人士压轴,好像对自己没什么信心,生怕别人说自己没品味似的。其实美国人在寻根吧,想吃粒定心丸,它只能望向彼岸的欧洲大陆。海明威有首诗《I Like Americans》,诗中有句“They (Americans) have such respect for Englishmen”,跟大和民族的反应不太一样。

回到中国,谷林曾自谦说“要数古典文学给我的影响,大概只能列出一本《经典常谈》,再加上一本《唐诗三百首》吧”,他在1982年《读书的苦与乐》中这样讲:“朱自清先生在他所著的《经典常谈》的序文里写了这么两句话:‘经典训练的价值不在实用,而在文化。有一位外国教授说过,阅读经典的用处,就在教人见识经典一番。这是很明达的议论。’”

胡说一气,勿见怪。

另又见谷林说:"能够获得贤明父师的教导以成其材,是很大的幸福,可是这种幸福在从前 往往可遇不可求。但人人都将从子弟成长为父师,人们不能得之于父师者,却可以施之于子弟。在重读《文心》的时候禁不住要想:为了世间有更多的幸福,应该怎样自勉呀。" ---1983年《青灯有味似儿时》。

顺藤摸瓜寻到读了叶至善的《我们的作文本儿》,有叶圣陶和子女围坐读书的情景:“吃罢晚饭,碗筷收拾过了,植物油灯移到了桌子中央。父亲戴起老花眼镜,坐下来改我们的文章。我们各据桌子的一边,眼睛盯住父亲手里的笔尖儿,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指摘,争辩。有时候,让父亲指出了可笑的谬误,我们就尽情的笑了起来。每改罢一段,父亲朗诵一遍,看语气是否顺适,我们就跟着他默诵。……”

这样的文字实在温暖人心,“这个情景实在牵动人心”。“不在实用,而在文化”,在传统,在“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到哪儿去”。